◎陳清白 律師
新竹市長高虹安,才因助理捐贈加班費作為公積金的案件,被依貪污罪提起公訴。最近,又因使用友人所提供的名車豪宅遭到物議,上了媒體版面,一時間,消息傳得沸沸揚揚,讓人看了眼花繚亂。儘管她和幕僚們,再三出面澄清,但瓜田李下,終究難杜悠悠眾口。
權與錢,從古至今,就像秤與鉈,始終脫離不了關係。所謂「花花轎子人抬人」,你助我一臂之力,我為你兩肋插刀,相互奧援的結果,「一人得道,雞犬升天」,所有的好處,都在暗黑的政商關係中,默默的流轉。
她的新聞,讓我聯想到金瓶梅裡的西門慶。我這麼說,好像有點聳動,莫非高虹安的作為也和風月情色有關?其實不是,這裡要談的是西門慶的政商手段。
一般人對於金瓶梅的印象,大都停留在男女的淫穢關係上。其實,它正如張竹坡所點評的,真正是千古第一奇書。這部一百多萬字的長篇小說,涉及情色的部分,根據研究者的統計,大概只有四千多個字,還不到全部字數的百分之一。而其他的一百多萬字,描寫的,全是當時社會的生活百態,包括官場、文化、風俗、飲食、服飾、建築、戲曲、詩歌、命相,乃至於宗教、喪葬、人情世故等種種禮儀,內容可謂包羅萬象,無一不備。因此有人說,它的偉大,不在紅樓夢之下。
這部書,寫於明朝末葉,故事背景卻是宋徽宗的政和年間,是典型的以古諷今之作。
現存金瓶梅最早的版本,是明朝萬曆丁巳年的刻本。殘本有一部,共四冊,現典藏於日本京都大學。而全本則有三部。一是,北京圖書館藏本,1932年在山西發現。二是,日本日光山輪王寺慈眼堂藏本,1941年發現。三是,日本德山毛利氏棲息堂藏本,1962年發現。以上三部,一和二同版,三和一、二只有第五回末尾兩頁有異,其餘章回皆同。
我讀大學時,在舊書攤買了一套十本的「金瓶梅詞話」,就是從慈眼堂藏本翻印過來的。它的印刷有點粗陋,而且白字錯字不少,加上內容使用了大量的山東方言,因此讀起來,有點費力。但所幸的是,風月情節部分,未經刪減。男女閨房之私,生動寫實。細微末節處,纖毫畢現。比起黃色小說來,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。尤其書中保留了大量的唱詞和詩作,是現今市面上的版本所看不到的,所以才說,金瓶梅是一部真正不可多得的文學鉅著。
現在市面上買得到的版本,已經淨化過了。內容就像白居易長恨歌裡所寫的句子:「猶抱琵琶半遮面」,讀起來,少了許多滋味。關於淨化版,實在切除得太乾淨了,就像太監沒有了「那話兒」,因此我都戲稱它為「閹割版」。
言歸正傳,話題回到西門慶的政商關係。
關於西門慶,金瓶梅詞話第二回這樣描述:「莫不說這人有無家業,原是清河縣一個破落戶財主。就縣門前開著個生藥舖。從小兒也是個好浮浪子弟。使得些好拳棒,又會賭博、雙陸、象棋、抹牌、道字,無不通曉。近年來發跡有錢,專在縣裡管些公事,與人把攬說事過錢,交通官吏,因此滿縣人都懼怕他。那人複姓西門,單名一個慶字,排行第一,人都稱他做西門大郎。近來發跡有錢,人都稱他做西門大官人。他父母雙亡,兄弟俱無,先頭渾家早逝,身邊只有一女,新近又娶了清河左街吳千戶之女填房為繼室。房中也有四五丫鬟婦女,又常與勾欄裡的李嬌兒打熱,今也娶在家裡……。」
由以上文字不難理解,西門慶原來只是個家道中落的浪蕩子,家裡開了間中藥房,因為懂得吃喝玩樂,又善於逢迎交際,因此有機會結交官府,包攬訴訟,賄賂公行。這種藉著金錢與權力結合的生財之道,讓西門慶如虎添翼。有了更多的錢,便有更多的人脈,有了更多的人脈,就讓他得到更多的金錢。
西門慶的勢力範圍,原本只在清河縣內。但隨著交際廣闊,他和京官也漸有往來。西門大官人原本就出手闊綽,捨得花銀子的結果,不但得了一官半職,也賺到盆滿缽溢,家資鉅萬,當然也迎來妻妾成群。
前面說過,金瓶梅是部藉古諷今之作。所謂的「今」,指的是成書的明朝萬曆年間,這是個吏治敗壞,盜匪橫行,道德淪喪的黑暗年代,這個腐敗的溫床,造就了許許多多的西門慶。
西門慶是個土豪惡霸。既是惡霸,就難免為非作歹。但「有錢能使鬼推磨」,在當時那個暗無天日的社會裡,只要肯花錢,要消災解厄,或者干祿求官,都再容易不過。
先來說說消災
金瓶梅第十七回「宇文給事劾倒楊提督」裡寫道:因金兵入侵,越過雄州地界,兵部尚書不發救兵,失誤軍機。兵科給事中宇文虛中上疏彈劾宰相蔡京、尚書王黼,提督楊戩以及一干關係人等。結果,蔡京無事,楊戩和王黼被拿送三法司。他的親黨陳洪正是西門慶的親家,也被牽連在內。陳洪有事,西門慶就有事。面對這樣的困境,西門慶手眼通天,連忙命家人 帶了五百兩白銀上京,透過蔡京的兒子蔡攸的引介,向時任右丞相資政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的李邦彥行賄。李相收了賄賂,取筆將罪犯名單上西門慶的名字,改作「賈廉」,西門慶才得以逃過一劫。讀到這裡,我有點疑惑,什麼名字不好改,為何改成「賈廉」?後來回神一想,西門慶三個字直直的疊在一起,猛一看是不是跟賈廉長得很像?
再來說求官
西門慶因為因緣際會,結交了蔡太師府上的管家翟謙。透過翟謙的指點,西門慶打算藉賀壽的名義,攀附蔡京。他提供了三百兩金銀,僱了許多銀匠,在家裡打造上壽的大禮。賀禮中有四樣捧壽的銀人,每尊高一尺有餘。又打造了兩把純金壽字壼,買了兩副玉桃杯,兩套杭州織造的大紅五彩羅緞紵絲蟒衣,以及兩疋玄色焦布和大紅紗蟒。同時,為了答謝幫忙仲介的翟謙,還送了他一對南京尺頭和三十兩白金。
這些禮物抬到相府,貪鄙成性的蔡京,滿心歡喜,但他並不糊塗,知道送禮者必有所求,因此便問了問來送禮的下人:「你主人身上可有甚官役?」下人回答:「小的主人,一個鄉民,有何官役。」這下子,西門慶下的本錢得到了預期的回報。蔡太師給了他一個「金吾衛副千戶」的官位,等同現在的地方警察局副局長,負責山東等處提刑所的業務。自此,西門大官人看誰不順眼,就可以把他抓來打屁股了。
西門慶食髓知味,知道贈以厚禮就是通往富貴的終南捷徑,於是,在蔡太師來年做壽時,更不惜血本,加碼投資。他親自帶了四個下人,抬了二十扛壽禮,浩浩蕩蕩的往東京(開封)趕去。這份禮單,洋洋灑灑,計有:大紅蟒袍一套,官綠龍袍一套,漢錦二十疋,蜀錦二十疋,火院布二十疋,西洋布二十疋,其餘明珠花素尺頭共四十疋,獅蠻玉帶一圍,金鑲奇南香帶一圍,玉杯犀杯各十對,赤金攢花爵杯八隻,明珠十顆,黃金二百兩。
在西門慶嘴裡這份「千里送鵝毛」的「薄禮」,讓蔡太師喜心翻倒,心想,有這麼個懂禮數的晚輩,放走了豈不可惜,乾脆收起來當乾兒子,以後不愁無人孝敬。於是西門慶在行了四拜跪禮之後,正式成了蔡京貪腐集團的一員。自此,氣焰益加薰天。
西門慶投資眼光精準,他不僅把重金放在績優股上,同時也對潛力股大灑幣。
金瓶梅第三十六回:「蔡狀元留飲借盤纏」裡寫道:翟管家寫信通報,說新科狀元蔡蘊回鄉省親,一時缺少盤纏,於路過清河縣時,要西門慶多少都借給他,將來由翟謙如數補還。」西門慶是場面上打滾的人,再上道不過了。他不僅親自到碼頭迎接蔡狀元以及和他同行的進士安鳳山,還設宴款待,安排住宿,並於臨別時,送蔡狀元金緞一端、領絹二端、合香五百、白金一百兩。安進士則色緞一端、領絹二端、合香三百、白金三十兩。
蔡進士這一趟「秋風」,打得心滿意足,滿載而歸。到了四十九回,蔡狀元點為兩淮巡鹽御史,和蔡攸的的舅兄陝西巡按御史宋盤兩人,又特地前來拜訪西門慶。西門慶備極禮遇,不僅郊迎五十里,還設宴演戲,一擲千金。連兩位隨轎之人也都有賞,每人給了五十瓶酒,五百點心,一百斤熟肉。如此大手筆,蔡御史怎能不銘感五內呢?
俗話說:「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」。蔡御史前後兩次受了西門慶的大禮,當然必須有所回報。於是就在西門慶提出:「去歲因舍親在邊上納過些糧草,坐派了鹽引,正派在貴治揚州支鹽,望乞到那裡青目青目,早些支放,就是厚愛」的要求時,蔡御史大拍胸脯,一諾無辭。
當晚蔡御史留宿在西門家,西門慶還叫了兩個歌伎,一個叫董嬌兒,一個叫韓金釧兒,為蔡御史唱曲侑酒,並授意她們一起陪睡。到了四更天,蔡御史不勝酒力,準備就寢,但不知蔡御史是否自覺精力不足,只選了董嬌兒在床上侍候,算是接受了西門慶的「性招待」。
西門慶因為蔡御史提前給了他三萬的鹽引(賣鹽的許可證),讓他捷足先登,賺了兩萬多兩的銀子,而別的商人,都還眼巴巴的望著,朝廷什麼時候會把鹽引核發下來。
「公道人情兩是非,人情公道最難為,若依公道人情失,順了人情公道虧。」高虹安少年得志,幾年間,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,因貴人相助,一躍而成為國會議員,再躍升為一市之長,不能不說,何其幸運。但宦海風波險惡,禍福相依無常,初出茅廬,歷練不足,拿捏不準公私的尺度,到頭來官司纏身,甚至身敗名裂,恐怕也是意料中的事。